程临序来得比预料更快。
铁蹄踏碎残夜,黑甲军自城西疾驰而至,马蹄声如雷滚过长街,惊得余火簌簌抖落灰烬。
他一袭玄铠未卸,肩头犹带血痕,战袍边缘焦黑卷曲,仿佛刚从炼狱归来。
他翻身下马,大步穿过焦土,目光只一瞬便锁住那道站在废墟中的身影。
“你没受伤?”他的声音低哑,带着风沙与血战后的粗粝。
谢梦菜轻轻摇头,指尖微颤,却仍稳稳垂落身侧。
“我很好。”她说,“倒是你,来得正好。”
程临序眸色一沉,抬手一挥,三百精锐迅速封锁东宫四周,弓弩手占据制高点,刀斧营深入地穴残道。
不到半个时辰,地底哀嚎渐止,活口被逐一拖出——焦黑、呛咳、面目扭曲,皆是萧怀礼豢养多年的死士。
而萧怀礼本人,被柳五郎亲手从塌陷的密道尽头拽出时,右腿已被落石压断,脸上那副玄铁面具裂成两半,露出半张扭曲的脸。
他被押至谢梦菜面前,跪倒在焦土之上,嘴角淌血,却忽然笑了。
“你以为……赢了?”他喘息着,眼底燃着最后一丝恶毒的火,“太后……早已北去。她带着真正的传国玉玺……你听明白了吗?你监国无印,百官不服,百姓不信——你永远……坐不稳这江山!”
风卷残烟,掠过众人耳畔。
沈知白皱眉,徐元庆变色,连柳五郎都握紧了刀柄。
唯有谢梦菜,缓缓蹲下身,与他对视,眸光如冰刃剖开人心。
“我不需要她手里的印。”她声音极轻,却字字如钉入骨,“我要的是,让天下人亲眼看见——你们是怎么被自己埋的火,活活烧死的。”
她站起身,拂去裙摆灰烬,不再看他一眼。
“押入天牢,明日午时,公开问罪。”
程临序默然注视她侧脸,忽而低声道:“你早知道他们会引地火?”
“我只知道,”她望向脚下龟裂的大地,“贪心的人,总会把炸药埋得太近自家门。”
火势渐歇,晨光微露。
东宫已成废墟,梁柱倾颓,殿宇崩塌。
可谢梦菜却命人取来巨石,在正殿旧址立起一方无字碑。
众人不解。
她却不语,只取出一方褪色绣帕——杏花点点,针脚细密,是母亲生前最后一件遗物。
她将帕子覆于石上,以墨拓印,留下一树疏影横斜的杏花图。
“此碑不刻名,不记功。”她抚过石面,声音轻得像风,“只记一个母亲,曾如何护住她的女儿。”
随后她命李长风带人押来那名“伪公主”——那个曾冒她之名、受太后扶持、险些取代她身份的女子。
女子披发跣足,浑身颤抖,跪在碑前不敢抬头。
谢梦菜居高临下,静静看着她。
“你若愿活,便从此改名换姓,入民议堂为庶民记录冤情,终身不得再提皇室一字。”她语气温淡,却无转圜余地,“你若还想死在旧梦里,我现在就放你走。”
女子浑身一震,泪水滚落尘土。
良久,她伏地叩首,肩膀剧烈抖动:“我……我不想死……我……想活着。”
一声“想活着”,如石破天惊。
谢梦菜闭了闭眼,终是转身离去。
当夜,天镜阁。
铜镜高悬,镜面幽深如井。
谢梦菜独坐案前,指尖轻抚镜缘,忽然,镜中景象微动——
北境雪原,苍茫无垠。
风卷白雪,扑打一队黑衣人身影。
他们护着一辆金纹木箱,疾行于山脊之间。
为首者佝偻着背,兜帽遮面,可当一阵风掀起帽檐一角,赫然露出半张苍老、枯槁的脸。
——太后。
她还活着。
而且,她正带着那传说中的玉玺,北去。
谢梦菜指尖微颤,却未惊呼,未怒,亦未惧。
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烧焦的蜡丸残壳——那是三年前,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手中的最后一物,内里字迹早已焚毁,唯余焦痕蜿蜒如蛇。
她凝视片刻,轻轻将它投入案前火盆。
火焰“腾”地窜起,映亮她半边面容。
火光跳动中,她低语,如对亡母诉说,又似向命运宣战:
“娘,你说别回头……可这一次,我必须追到尽头。”
风忽止,镜面渐暗。
可就在光影将熄未熄之际,镜中雪原深处,似有一座残破庙宇轮廓浮现。
黑衣人驻足,金箱被小心置于案上。
太后缓缓抬手,似要开启。
而千里之外的谢梦菜,忽然睁眼。